程玉酌见了薛远,托付了他快快将假死药送给程获的事情。
程玉酌将薛远送走之后,想到赵凛的话,说若是实在不放心,倒可以去求一求菩萨,拜一拜佛。
徐州狮子山上有竹林寺,供奉弥勒菩萨,教化世人量大福大的道理,程玉酌心下不安,正好拜一拜弥勒佛。
竹林寺是尼姑庵,来往多是女客,程玉酌拜过了菩萨,正好到了斋饭时候,便留下来用了饭。
竹林寺在山上,清净而闲适,程玉酌用过饭在寺庙转了转,觉得心下轻快了些。
她正要走,忽然寺庙乱了起来,很快就有小尼姑跑过来让众人都不要乱动,去到附近的禅房回避,有官兵搜查。
程玉酌不知何故,不敢乱问,便寻了个禅房静默待在里面。
外边很快静了下来,一股肃杀之气在弥漫。
程玉酌有种奇怪的预感,仿佛这件事和自己有关系。
有人问话,问得什么她没有听清,可紧接着,已经开始一间间搜房。
没有一个人敢出声。
程玉酌奇怪的预感更强烈了,她凑着窗缝向外看了一眼,吓了一跳。
她竟然看见了冯效?
程玉酌还以为自己看错了,想要推开窗户看得更清楚些。
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推开,突然来了一阵风,吹得窗户发出吱呀一声响。
程玉酌连忙伸手将窗户关上去,却在关上的一瞬,被两道凌厉的目光扫到。
她愣了一下。
几乎与此同时,禅房外一声暴怒的喊声传来。
“程玉酌!”
程玉酌被这声音震得一顿,男人如同从天而降,只听砰得一声,一脚踹开了门。
房门哪里撑得住这暴怒的一脚,在砸到后面的墙壁后,咣当一声歪倒在了地上。
赵凛脸色乌青,两眼仿佛放着冷箭,狠狠地盯住了程玉酌。
程玉酌吓得一个激灵,下意识往房里退了一步。
可谁想,就是她这一步,彻底激怒了眼前暴怒的男人。
赵凛几乎将徐州城翻了一遍,没想到她竟来了竹林寺。
这也就罢了,他来了,她竟然躲在禅房里不露面,他人已经到了院中,她竟然在瞧见他的一瞬腾地一下关上了窗。
她打量他是瞎的吗?
且她见到了他,竟还向后退去!
“孤倒是瞧瞧你还能退去何地?”
赵凛一步迈出,已经逼到了程玉酌脸前。
程玉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惊得浑身又抖了起来,下意识想要逃开,可她略一动,男人一把扯住了她的肩膀,直接将她压到了一旁的墙上。
那压迫的姿态更令程玉酌发抖挣扎,男人见她这般却气得两眼发红。
“程娴!你果然是骗我的!”
这气急的一句,倒是让程玉酌迷惑中又有一瞬明晰。
房外竹林沙沙作响,房中静的落针可闻。
程玉酌好像听见了男人狂躁的心跳,她要开口解释,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,男人一步上前,毫无预兆,低头咬住了她的唇。
程玉酌脑中空白一片。
她惊诧想要推开,男人却迅雷不及掩耳地捉住了她的手按在了墙上。
他牙下咬的更用力了,血腥味很快在两人口舌之间蔓延。
程玉酌毫无招架之力,节节败退。
赵凛真的是气坏了恨透了,恨不能将她吃入腹中算了!
他狠狠咬着她,不许她挣扎躲闪,她略有躲闪,他便越发使劲咬她,以示惩罚。
赵凛顿住了,看过去,见她眼眸空濛,水色弥漫,惊慌着留下泪来。
赵凛心里一揪一揪地疼了起来。
刚才席卷一切的暴怒之火,如同遭遇了观音手中的玉净瓶水,再狂烈的火也被灭了下去。
他不想将这眼中的惊慌和任何人比在一起,他只是看不得她流泪。
可他仍旧怒气不消,他问她,“你哭什么?你这般骗我,你为何还哭?”
又是两颗泪珠落了下来,赵凛恶狠狠地替她擦了下去,气呼呼地骂她。
“你不许哭,骗人的人不能哭!”
“我何时骗人了?”
程玉酌轻声去问,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可赵凛却不肯再信她。
“你没骗人?为何在我来时躲避?为何见了我退开?为何被我抓住挣扎?”
他顿了一下,程玉酌没来的及解释,听他咬牙切齿问她。
“假死药在哪?你是不是想要在这庵堂里假死脱身,逃开我?”
他说完,砰地一拳砸在了程玉酌耳边的墙上。
整片墙震了一震。
程玉酌快被他问懵了,却又在最后的假死药的话里,明白了几分。
她诧异解释,“假死药,是给阿获准备的。已经让薛远送去襄阳,我手里没有假死药。”
她看向男人发青的脸,因为暴怒额头青筋暴起,又因为她的话目露思索与怀疑。
程玉酌重重叹了口气,“我真没有要逃开,我只是过来上香。”
房外又是一阵风吹竹叶的响声。
房中程玉酌的生意不停回响在赵凛耳畔。
赵凛愕然。
如果她真的要假死脱身,又何必从任太医手中取药呢?
那岂不是在告诉自己她是假死吗?
赵凛晃了一下脑袋。
竟是他关心则乱,弄错了事?
他怎么会糊涂至此?
赵凛脑中乱了一时,再去看程玉酌,见她脸上紧张惊恐之色未褪,眼中有泪,脸上两道泪痕。
她被自己吓坏了吧?
赵凛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同她说话,却又瞧见她唇边猩红一片,不断有血珠渗出来。
赵凛大惊。
可她却只是低着头安静沉默着。
赵凛瞬间心疼到得不行。
“阿娴,我错怪你了!对不起,你疼不疼?”
他要去托她的脸看看自己到底把她咬成什么样子,她躲开。
赵凛不敢再使蛮力了,轻声求她。
“阿娴对不起,让我瞧瞧好不好?是我的不是,我真是怕了,怕你突然就要离开我,我这才”
程玉酌低着声,“我没事。”
赵凛更心疼了,他最是受不了她这副温柔又坚强的模样。
她不肯抬头,赵凛可不敢再勉强她,只能低着身子歪着头打量她的唇。
唇上已经渗出了一颗大血珠,赵凛又后悔又心下一阵阵疼。
他向外叫了人,让人把任太医寻来,程玉酌连忙止了他。
“何必将任太医寻来?小伤而已。况且此处是寺庙,本也不该在此……”
程玉酌说不下去了。
她是来求菩萨保佑的,却闹成了这般。
她低着头要离开。
赵凛一句二话都不敢有,连连叹气地跟着她出了门去。
禅房外的一众人早已屏气凝神多时了。
此番又是李敢拿了东宫令牌上来围了山的。
李敢对程玉酌的事情一万个害怕,当下见到两人出来了,表情都有些古怪,不敢看又特好奇。
他趁着赵凛吩咐冯效回去的时候,偷偷打量了程玉酌一眼。
他一眼就瞧见了程玉酌唇边的一小片血渍,而赵凛唇上也蹭到了血。
李敢差点惊得打了个嗝。
这这这……咬的?
这这这……程姑姑耳朵上的牙印才刚消下去吧?
这这这……太子爷的牙可真尖啊!
回了落脚的院子。
赵凛还是招了任太医给程玉酌看伤,任太医不愧是在宫中常年行走的人,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给程玉酌开了些药粉涂抹。
不过,任太医想到这约莫和假死药相关,在赵凛吩咐人的时候,偷偷跟程玉酌提了提一句,“姑姑的事与假死药可能相关,姑姑留意。”
程玉酌谢了他。
她已经知道了这莫名其妙围山事件的起源。
任太医走了,赵凛过来亲自要给程玉酌上药。
程玉酌低头不让他这般。
“太子爷不必这样,奴婢自己来就是。”
赵凛委屈巴巴,“你怎么又自称奴婢了?明明方才不是这般的。”
程玉酌叹气,方才她是被他吓到了,再不利落解释清楚,他要吃人了。
她不免闷声道,“太子爷那般着急,奴婢一时不顾的,僭越了。”
赵凛更委屈了,听出她这是生气了。
他轻轻拉了她的手指,坐到她身边,“阿娴,对不起,是我犯了急躁乱想的毛病。”
程玉酌低着头不说话,赵凛却想到了她那时急急分辨说的话……
“我真没有要逃开,我只是过来上香。”
假死药不是用在她身上,她真的没有要逃开。
赵凛不知怎么,竟然觉得丝丝的安心。
他又多拉了她几根手指,最后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,她没有反抗,只是轻颤着,他握紧了她。
“阿娴,你其实,已经不那么想逃开我了,是不是?”
程玉酌不知道怎么回答,她想着他的问题。
从程获提及要用假死药之后这些日子,她确实没有想过,要把假死药用在自己身上。
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意她清楚,而她自己对他又是怎么样的心意,好像已经不受她的掌控了。
程玉酌没有言语,赵凛却在她手下的轻颤渐渐消解下去时,好像听到了答案。
他轻轻松开她的手,递了药粉到她唇边。
“阿娴莫动。”
程玉酌想要拒绝被他摇头止住了。
“我咬破了你,是我的错,你让我来吧,只要你不想着离开我,比什么都强。”
他的声音柔软地让程玉酌心下一酸。
他可是一国太子,何必呢?
程玉酌恍惚又有说不出的心软,她没有再拒绝赵凛,也没有再张口闭口说着“奴婢”。
程玉酌暗自叹气。
赵凛怎么瞧不出来?
给她上了药,陪着她静静坐了会,越发觉得心里安实下来。
哪怕就这样一辈子,他好像都满意了。
接下来的几日她都是如此,好像收起了尖爪的猫儿,赵凛软到了心尖上。
他议事的时候她回避,旁人离去她便端了茶上来,给他润口,安静地坐在他身旁。
赵凛瞧着她温柔似水的模样,心中大定,心浮气躁去了个一干二净,对襄王的事也越发有思路了。
他再次上了折子请求朝廷调兵。
不过这次是以追击流寇的名义,且只要了五千兵丁。
能得来朝廷调兵自然是好的,便是不能,也对襄王是个震慑。
襄王失了火器,左膀右臂的镇国公又受了伤养伤,再有朝廷调兵,襄王只怕要出手了。
只要襄王挑明,赵凛便师出有名,不怕宫中怀疑了!
赵凛定下心来,襄王却越发沉不住气了。
襄王加速集结兵力,镇国公养伤一时指望不上,便不停同戚之礼加强联系。
襄王让戚之礼拖住皇帝,分说并无什么流寇,太子要调兵嫌疑重重。
这话说于皇上,免不了让皇上再起疑心。
可贵妃已经提过一次,如今又是就着调兵一事提及,贵妃也许就要处于险境了。
戚之礼有些犹豫,襄王却管不了这么多了,连番催促戚之礼快些让贵妃吹耳旁风。
“太子若是手握兵丁,他会善罢甘休吗?且看他烧了神火枪的作为,那般紧要的东西说烧就烧,然后倒打一耙说是袭击他的流寇,流窜此地放火!咱们这位太子可不会是下手轻缓的人!若是此番本王败了,日后由他继位,你们戚家会好过?皇后娘娘同贵妃的关系,不必本王说了吧!”
襄王特特派人传了这话说于戚之礼,戚之礼没敢再犹豫,当晚就向京城传了信。
襄王也不知道自己这般说辞能不能稳固这门姻亲,说来说去,到底是戚婧无子闹得!
襄王敦促戚婧加紧吃药,自己则西入深山调兵,一旦局势有机会突破,襄王立刻起兵造反。
只是他还有一心腹大患。
那神火枪的事,到底是谁人泄露?
只可惜侍卫长仍旧昏迷未醒。
襄王暂时离开,让程获立刻顶替。
程获到戚婧房中,戚婧刚好吃过那让她胃胀想吐之药,她勉强同程获笑笑,遣了人下去,拿出了薛远急急送来的东西和信。
“是假死药!”程获眼睛一亮,戚婧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。
“不过家姐提及最好给身子康健的人服用,老弱病残孕不可,我看你吃了温宫药有些不妥,要不等两日?”
“不要紧,我能……”她话还没说完,又是一阵吐意涌上喉头。
程获当即决定缓两日,“这两日我替你吃那药,反正襄王约莫不会回来。”
只是戚婧却担心侍卫长醒来,程获说不怕,“只要襄王不会来,他醒来也不能立刻告知,且我如今扮作襄王,王府里人人看得见,他不会拿我怎样。”
戚婧放心了些,程获给她喂了些山楂露改一改口味。
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送进戚婧嘴里,戚婧心头也酸软了起来。
她问他,“我们真能出去吗?真能在外见到吗?”
程获给她安慰地笑笑,“这药出自一位太医之手,你放心好了。至于我,我看着你服下药再离开,等棺材出了襄王府,我去接你。”
戚婧眼泪在眼眶不住打转。
她看着窗外的天空,有风吹过,树丛刷刷作响,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鸟,乘着这阵风飞了起来。
程获也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。
他低声说着,“离我们的自由不远了。”
傍晚下了场雨,程获替戚婧吃了药温宫药,可戚婧不知是闻到那药的气味还是怎样,还是一阵吐意上涌,然后腹痛起来,疼的戚婧冒了冷汗。
程获连忙替她请大夫,可是大夫还没来,襄王却冒雨回来了。
程获只得迅速退了下去。
戚婧这边腹痛不止,襄王也晓得了,他回来本是接到了昏迷的侍卫长的消息。侍卫长早间醒来了一刻钟,旁的话没有多说,只是传信让襄王快快回来。
襄王觉得不对劲,连忙回了王府,可侍卫长又昏迷了过去。
他只能先来看了戚婧,大夫坐在戚婧床边换着手诊脉。
戚婧躺在床上,见襄王进来要下来行礼,襄王连忙止了她,“行了!病怏怏的,看病要紧!”
戚婧知道他嫌弃自己,从前她还有觉得委屈的时候,眼下,她已经不在意了,甚至同襄王微微笑了笑,“多谢王爷。”
襄王在她上扬的嘴角中晃了一下眼睛。
不由多看了她两眼。
戚婧不在意,襄王怎样,很快就要同她没有关系了。
正这时,诊脉多时的大夫起了身。
戚婧看过去,大夫只同她点了个头便转身向外走去,是要跟襄王言语的意思。
戚婧眼皮腾腾跳了两下,见大夫同襄王已经出了门。
她躺在床上看着床边的帷幔,心跳一下快过一下。
会不会是她身子不好?
那假死药好似不能给病弱的人服用,她会否病到不能服药的程度?
戚婧觉得约莫不会,襄王成日让她吃调理身子的药,她除了胃口不太好,旁的都没什么关系。
那是她这辈子重新来过的机会,她不能随便放弃。
戚婧深吸了口气,襄王已经听完大夫的诊断,回了房间。
戚婧转头看去,看到襄王笑着,只是那笑让她莫名有些害怕。
而襄王嘴巴越笑越大,盯着她走到了她床前。
“王妃真是好样的,终于是怀上本王的孩子了!本王要给你堂兄传信,让贵妃娘娘也晓得这个喜讯才好!”
戚婧听见襄王最后说的“喜讯”两个字,脑中突然一轰。
她眼前的一切扭曲了起来……
襄王在扭曲地笑着,香炉中的香气在扭曲地向上,风吹得门帘扭曲地摆动,她看向窗户,窗户被外面的风吹得咣当一下闭了起来,关的严严实实,连一丝风都都不进来了。
窗户被吹关之前,她看到了窗外的飞鸟。
飞鸟在疾风暴雨中飞不上天空了,被风雨折断了翅膀,摔落在了屋檐上……
戚婧晕倒了。
房中乱作一团。
襄王叫了大夫进来抢救戚婧,“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死了!”
襄王却在这混乱之中走出了房间,他高声吩咐人去给戚家传去好消息,务必让戚家告诉宫中的贵妃。
可他耳中而不停响起方才大夫同他说起的戚婧的脉象……
“王妃不是怀孕,只是看起来像是怀了身孕,会恶心乱了胃口,实际是得了一种难治之症!”
襄王的手紧紧攥住了一旁的立柱。
正好大夫出来复命,“王妃只是晕厥,眼下并无大碍。”
襄王看过去,大夫抹着汗斟酌着道,“此病疑难,却不能拖延,若不及时下药解除症状,王妃恐怕……”
襄王冷哼一声打断了他。
“人不能死,症状也不能解除,必得让她以为自己真的怀了身孕,能骗住她多久便算多久!”
大夫为难,“这……”
襄王眼睛紧紧眯了起来,“你自去想办法!本王要保证戚家和本王在一条船上,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放走了戚家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