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,”男人从包里掏出一块网纱给蔡广声罩住,找了个帽子给他,“先凑活戴着,跟我走。”
男人背着个包走在蔡广声前面,用木棍在地面上探着,时不时用弯刀劈开难拨开的野草:“我姓江,叫江铭,是副队。我们队长姓徐,叫徐谨礼,你如果知道星徽游击队,应该听说过他。”
江铭找了根木棍给他:“用这个拄着走,在雨林,动脚之前先动木杖,很多蛇盘在落叶底下,一不注意踩到就得倒大霉。”
蔡广声连声说谢谢,学着他做,走在江铭后面,看他人也挺和善,按捺不住好奇的心:“江副队,你们怎么穿得和其他队伍都不一样啊?”
提起这个,江铭笑说:“缴获的,敌人的东西,凡是精良的装备都被我们用上了。我身上的是缴的日本鬼子的,把他们的徽章什么换了下来,打伏击战的时候,这身衣服很有迷惑性。”
蔡广声小心翼翼道:“组织上不是不允许吗?穿别的军装。”
江铭挑眉:“回大部队开会我们也不穿这些,除了鞋子其他的都穿自己的衣服,在包里呢。至于在雨林里,队长说了,一切以获得最好的生存条件为目的,凡是能利用的全都利用上,活着最重要。”
“待会儿带你去洗澡,换过衣服之后必须把脚腕扎紧,不能让虫叮上。雨林里的蚊子能传播疟疾,稍微咬你几口你也吃不消。”江铭说着用木棍拨开地下,蹲下拽了几株蔡广声认不得的野草。
江铭把野草拿起来照着光对蔡广声说:“这种有小花的,叶片又小又细的叫半边莲。这个叶片有绒毛,长得有点像薄荷的,叫香茶菜。这两种野草都能治蛇毒和咬伤。时间充裕的条件下,在路上看见就拔一点装包里备着以防万一。”
“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装着不一样的草药,我身上背着蛇药和菊类枸杞,其他人背着治内伤的、止血的、治感冒发烧的、外伤流脓的什么的,基本上二十来个人把各种草药都带着了,你后面会和他们挨个相处,其他同志会教你分辨别的草药和它们的作用。记住了,雨林里凡是白色和黄色的浆果你就当毒果看,植物流出来的汁液要是白色的一律带毒,不要碰。只有汁液清澈透明才相对安全。”
“你们怎么知道这么多?!”蔡广声说着有点激动,要是他之前能懂这些,也不至于看发小在雨林里活活病死。
江铭带他走到河边,自己先去用木棍试了试水的深浅,看了看里面有没有鳄鱼之类的危险动物:“队长他懂这些,先教给我,然后我和他在行军的时候再教给其他队员。我们平常也会微量试毒,这样能分辨出更多能吃的野菜。”
“以后靠近河边,先拿木棍试试深浅,一般情况下都不要直接下水,看着相对安全后待在岸边用水。夜晚的雨林河边非常危险,晚上动物都要来河边喝水,觅食的猛兽也会出来,所以我们得尽快回去。”江铭把包里备用的衣服和鞋拿出来放在一边干燥的地上。
蔡广声说着开始脱衣服:“好,我尽快洗完。”
等他洗完换好衣服,江铭拿出网纱给他把头一罩,教他塞在衣服里塞好:“难受也得戴着,头发湿着帽子就暂时不戴了。这样能减少昆虫叮咬,除了吃饭和出雨林打仗外,其余时间都别拿下来。”
蔡广声被闷得有些呼吸不畅,想留个缝,被江铭拍了一把手背,哎呦一声听他说:“队长统一让戴的时候我也不爱戴,后面晚上被什么虫子叮了个大包,一个多月才好,等你习惯了就好了。”
等他们回到营地,叁个大窝棚已经搭好,其中一个窝棚里两口锅在煮些什么,有队员一直在扇风让上方的烟快速散开,不至于飘上去被敌机巡逻时发现。
江铭回来问:“徐队呢?”
做饭的队员说:“队长带人去打猎了,应该快回来了。”
江铭点头把蔡广声拉过来,挥开锅上的热气,用竹筷子挑起锅里的野菜给他看:“这是旋覆花,这个是狗肝菜,能去腥味。还有这个锅里,有地榆和薄荷,效果也差不多。你以后要是做饭,记得不能太多野菜一起煮,不然可能会因为药性反应中毒。”
蔡广声听着,看着锅里的肉,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叫唤,听见扇风的队员说:“欸!人回来了!我靠,野猪!”
徐谨礼在远处喊着:“张征、王启,来帮忙搭架子!和老黄、小朱换换,让他们歇歇。阿江来帮个忙,和我今晚把它宰了。蔡广声,你也过来学学。”
“来了!”被点到名的快速转换位置,又开始忙活起来。
蔡广声跟着去到徐谨礼身边,看他拿着刀,卷起袖子,对着地上的野猪剖开脖子那的皮:“不管杀什么东西,别在营地杀,离远点,20米差不多,以防血腥味招来什么动物毁了营地。宰杀东西先放血,再除毛去皮,除内脏,解肉、剔筋。放血的时候要注意,找好颈动脉和静脉血管,不要割断喉咙,不然胃里的东西可能会反上来。”
“队长,搭好了!”那边动作麻利的队员已经搭好了吊野猪用的架子。
徐谨礼让人把野猪吊上去,磨了磨刀,对蔡广声说:“磨刀的时候稍微用点水浇在刀面上,侧着仅着一边先磨。”
张征拿个不锈钢大碗放在野猪下面等着,徐谨礼割开血管,让血淋进去:“一般情况下,来得及的时候要把血放了,血是要留着吃的。吃不习惯就逼自己一把,动物血里有盐还有其他的一些营养,人不能缺盐分,缺盐的时候可以救急。还有一点,血留在动物体内不放出来,肉会很难吃,肉坏得也更快,所以来得及最好放血。”
“野猪这种东西不像野鸡什么的,直接把皮削了取肉,皮上毛太硬,没法要。”等血放完,蔡广声看徐谨礼刀用得飞快,把皮削下。
他将野猪腹部剖开说:“杀这种大的猎物,掏内脏要一件一件来,不能莽,不然弄破了肠胃和胆,里面的东西流出来,后面就没法吃。肝脏和心是肯定要的,至于别的,不好处理也难吃,所以看情况,很缺粮就留下来吃。”
蔡广声看徐谨礼掏下肝脏和心就被别的队员接过去切成片,肠胃什么的都被收集起来密封好:“咱们缺粮?”
周围的大伙笑笑:“来了星徽没饿过,这个是留着后面当诱饵用的。”
徐谨礼让蔡广声靠近点,给他示范如何解下四肢,动作太快,蔡广声皱眉死盯着都没看明白。
大骨头去了之后,肉被别的队员接过去,其他人开始处理剩下简单的部分。徐谨礼洗了把手,拉他过去,趁别人解肉的工夫和他说:“解肉先把脂肪削下来,用来炼油。肉就片成这个大小,剁成不太大的块状也行,这个自己掂量。”
徐谨礼拍着他的手臂,让蔡广声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:“那些不要的东西要用叶片包好,在百米开外挖坑埋起来。血腥味会招来食肉动物,不能放着不管。晚上吃的东西也是,吃完刷了锅具水也别倒得太近,食物都要腌渍后密封保存。”
王启给徐谨礼递了口水,他点点头喝了一口,和蔡广声解释:“我们除了买些必备的东西、开会,了解日军的动线情况会下山,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雨林里。执行的任务主要有营救、反围剿、打伏击战,有时候也会打遭遇战,不过不算多。在丛林里生活要有防空意识,不要成群在太空旷的地方活动,不然容易被巡逻的敌机发现。用火的时候也是,如果有被尾随扫荡的危险,就不点火,平常点火也得注意散烟,以防暴露踪迹。”
徐谨礼语气宽和地拍拍他的肩:“今晚多吃点,明早起来要训练,你这体格不行,至少得练成……前面王启那样,不然跑动起来跟不上我们。”
蔡广声看王启那一身腱子肉,清了清嗓子:“队长,什么训练啊?”
徐谨礼语气轻松地说:“先热身,然后俯卧撑一百,十公里负重往返,会有人带着你,这里都是老手,跟着他们没事多熟悉熟悉雨林。其他人会去放哨、巡逻,这些你后面也得学。”
蔡广声说得绘声绘色,想让水苓心情轻松一点,挑的都是些有趣的事:“我们在雨林里,什么事都碰上过,有时候晚上睡觉,第二天起来感觉到蛇盘在肚子上取暖,把人吓一跳……还在远处看见过鳄鱼杀鹿、野猪迁徙,碰见过蛇窝,甚至还吃过犀牛……”
“你们没怕过吗?雨林里那么危险?”水苓听着这些奇闻,面上笑着,心里却开心不起来。
徐谨礼之前来信还告诉她雨林里很安全,可身处毒虫、毒蛇、猛兽的生存圈,饱一顿饥一顿,野外生病无药,那些无处躲雨的暴雨天,被日军围剿、扫荡的日子,但凡有一个解决不了就会丧命黄泉,她除了心疼还是心疼。
蔡广声回忆起那些笑着说:“刚开始肯定是怕的,时间久了就不怕了。更何况还有队长在,就没有他不懂的事,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脑袋里能装那么多东西,太厉害了!”
水苓回头看着玻璃窗内躺着的人:“那他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呢?既然他那么厉害,怎么还变成这样……”
蔡广声提起这个心中烧起一股火:“我们党内出了奸细,有人以开会为由让队长去参加党内会议,听取下一步的行动方针,那次参会的所有领导都被那个奸细卖了。”
水苓攥紧衣摆:“查出来了吗?”
蔡广声气馁地摇头:“这个人肯定也是党内高层,不然日军不会找到那么隐蔽的开会地点。大家平时不在一起行动,没法有效排除内奸。”
“那他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能……还有他的眼睛,这些……”水苓说得断断续续,间或咽一下,喉中被一股咸湿的感觉堵着。
“我们去救他的时候,队长的左眼就已经没有了。听隔壁关着的人说,日军好不容易抓到他,要留点纪念品……给别人展览,就把队长的眼睛挖了下来……”
“腹部伤是日军审讯专用的一种逼供手段,刀口划得很近很密集…伤口处一直没法愈合……所以他才会感染。”蔡广声说到这,眼泪从脸上滚上下来,声音嘶哑。
“我们救出队长后,党内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撑他的治疗,我们也没有钱。是江副队在扫荡期冒死出山去找庄西言和陈嘉庚,他们两位想办法筹措资金找路子将队长送出来治疗的。”
水苓泣不成声:“谢谢你们救他,谢谢你们……”
说着要给蔡广声鞠躬,蔡广声比她腰弯得更低,把她扶起:“嫂子!别别别,我哪受得起啊,要不是队长,我们这些人早就死在雨林里了,大家一个队伍,这都是我们该做的。”
孙医生敲了敲门,站在门口说:抱歉打断你们谈话,他醒了,你们现在要去看看他吗?”